「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你不相信神，對吧？」
　　「沒錯。我看到你們教會前面有人在發傳單然後……」
　　我打斷他：「嚴格來說，在這裡的丹莎基教不是基督教，
不過上面的人會讓我別這麼說。我想，我才來這工作不到三
個月。誰管他呢。」
　　在我面前，和我同樣坐在不銹鋼折疊椅的年輕大學男孩，
狐疑地看著我：「你不是教徒，也可以來做聽析？」
　　「我有受訓證照，如果你想看的話，不過我確實不是教
徒。相信我，我絕對比你還擅長做我的工作，即使我只是個
約聘員工。」
　　「你怎麼淪落到這地步啊？」
　　我聳了聳肩：「學貸總得要付。」
　　「別管那個了，我是說，我剛才跟路上那大叔說我是無
神論者，但他一直說我可以免費來試聽一次。我真不知道你
們傳教還要收錢。」
　　我不理會他丟出的話題，思考接下來該怎麼進入主題為
好。站在大廳門口的西裝筆挺前輩一直在盯著我。不好好工
作不行。
　　「當個無神論者，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比如說，我不用參加這種沒道理的宗教活動。」
　　他瞥向角落一旁痛哭流涕的大媽，她趴在穿著與我同樣
白襯衫的溫柔女前輩肩上。大學生不屑地吐了聲短笑。我注
意到他眉頭顰蹙的瞬間。
　　「你有朋友嗎？」
　　「當然有啊。」他的聲音似乎忍不住提高了一點。
　　「那麼，你的朋友中沒有信徒嗎？相信著什麼的人？」
　　「當然有，但是我們不會談論宗教話題，這種東西……」
　　「那麼你和你朋友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麼好嘛。」我在
他斷句的瞬間輕柔地接下話，雙眼不離他的雙眼，仔細觀察
他的反應：「如果你們真的是關係足夠好的朋友，應該能和
他們談論任何你想說的問題－－你明顯很在意自己作為無神
論者的身分－－而且，還能解決作為有沒有神這類的問題，
他們則能解決相信神生活的問題。」
　　「哼，不論他們再怎麼強辯，也沒辦法說倒我。」
　　「你沒有嘗試去想想，為什麼他們會拜拜，或是上教堂，
或齋戒不吃豬？」
　　「不就是迷信和恐懼嗎？他們之所以會舉辦那些儀式，
遵從那些教義，是因為古人以為這些東西能讓人變更好，所
以才會這樣傳承至今。」
　　「你認為這些宗教其實並沒有什麼價值？」
　　「價值……放在市場，有人買的東西自然有價值。」
　　「嗯我看看……你是事經系啊，原來如此。你喜歡古典
經濟學？」
　　「還算可以啦。」
　　「我以前就想問了，在還沒有隨機碎形計算，或是群眾
心理學之前，人們到底是怎麼瞭解看不見的手？就像上帝……」
　　他幫我完成句子：「上帝之手。呵呵，如果上帝真的有
手的話，為什麼我們看不見、沒辦法觀測呢。我想你距離大
學畢業時不遠，應該懂得這種科學無法測定的東西，明顯是
比喻。」
　　「如果你熟悉科學測定的方法的話，你也應該知道薛丁
格的貓吧？」
　　「當然知道。」
　　「如果沒辦法觀測，就沒辦法進行測量；如果沒辦法測
量，就是進入未知所包含的無知。是blissful ignorance。」
　　「blissful ignorance，中文的話是……幸福的無知，
嗎？」
　　「對。從這個角度，你不覺得『神就在你心中』的說法
還滿合理嗎？」
　　大學生皺起眉，疑惑問道：「你們的教義是這樣說的？」
　　「這東西對我們－－現在正在對話的我們兩人－－並沒
有那麼重要。先想想吧，如果世界必須被觀測之後才能確實
存在。對你來說，不是僅有你眼中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嗎？」
　　「我不能說完全正確，因為還是有客觀世界存在。」
　　「但客觀這東西真的存在嗎？」我頓了下，感覺自己的
話語沒有正確沈入他的心裡，「不好意思，我想更正，我應
該說：完全的客觀世界在科學測量上並不存在，它只是受體
之一，和觀測者同為受體。我們可以從世界汲取客觀化的紀
錄，可是說到底，我們還是得主動去看他們才行。」
　　「對，對！沒錯，如果我能將自己所相信的這些想法真
實行出來的話，如果大家都能真正以科學的方式思考的話，
我們根本就不會在這裡花浪費時間啦。」
　　「對呢，我也想以科學的方法來和你進行這段對話。你
看，如果這個世界－－以你的角度－－是繞著你轉的話，世
界的中心可以說是你吧。」
　　「就像五分鐘世界創造論那樣嗎。」
　　「沒錯，如果世界因為你而存在，你認為這樣的世界會
是什麼樣子呢？」
　　「但若是這是界真的事為了我存在，我為什麼不記得自
己創造過世界？」
　　「你玩過ＲＰＧ遊戲嗎？」
　　「我不怎麼玩遊戲。ＲＰＧ只知道一點。」
　　「ＲＰＧ就是角色扮演遊戲，在這種遊戲當中你會扮演
一個角色。如果你想毀掉一個人的玩樂興致，只需要說一句
話就夠了：『這只不過是個遊戲，你又不是你所扮演的角色。』」
　　「這樣很機巴，但確實說的沒錯啊。」
　　「所以，如果你是世界的中心，宇宙從你的角度看的話，
就是繞著你轉。你自然而然不會想從自己的遊戲裡醒過來吧？
至少，得玩到某種程度的結局吧？」
　　「嗯……從科學方法，我自然而然不會想醒來……像神
一樣，我已經隨我意創造這個世界，即使沒有我看著它，世
界也依然正常運作。」
　　「這樣，你該怎麼解釋，碰上不順心的時候是怎麼回事
呢？你就像在看一篇故事，一段你計畫好的紀錄，所有你設
計好的劇情和台詞，然後因為你是全能的神，所以……」
　　大學生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大腿，表情豁然開朗，上半身
向我靠近，語氣激動說著他的想法：「我既然已經知道自己
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知道什麼樣的故事設計才是最經
典、最有效的。我會擬出不同方案的稿子，接著，把自己的
記憶洗掉，這樣我就能完全沈浸在享受故事當中。」
　　「世界……世界中的他人！」他緊接著說：「客觀上，
人們是不可能理解他人的，所以我們需要依靠語言這種共同
承認的偽物，才能勉強理解對方。」
　　「就像和平條約。」我跟著他加快語速：「條約就是張
紙，拿來擦屁股的紙和結婚證書和國際條約都是紙，只要我
們共同承認一個東西是真，它就是真。」
　　「所以實際上你並不存在。」大學生指著我，然後轉頭
指向其他一對一小組的人們：「他們也不存在。你們都只是
我創造出來的某種幻影，是那個已經被我遺忘的我設計出來，
用作劇情的完美角色。」
　　我替他補充：「是角色完成度的完美，不是道德上的完
美。」
　　「沒錯沒錯。所以即使我碰上的事再怎麼不順心，不管
怎樣都是我的設計，只要我做了正確的選擇，從心發出，聽
從自己的意識的聲音……不管如何，我都能迎來最棒的HE。」
　　「He？」我腦中浮現元素表上的He氦氣。
　　「Happy Ending啦。」大學生開朗地回應我，臉上一
掃方才走進來時的困擾和陰霾。
　　「這麼說，似乎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呢。」
　　「哈哈哈哈，剛剛我們不就只是開開玩笑嗎……是開玩笑
的吧？」
 
 
 
 
 
 
 
 
－「風搖葉叢吹雲晴藍，透明陽光環抱她的晰白輪廓；長髮如雪絲漫舞，裙擺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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