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想特別從「奇幻」這一框架,來試圖建立通俗文學與純文學之間的橋樑?
最近《印刻生活誌》(211期)的後半段,有一長長的訪談紀錄,談了台灣奇幻類型的現狀。出場人有,能搜到論文的馬立,筆名意外耳熟但僅止於此的月亮熊,我想研究的其中一位作者李伍薰,還有大家最喜歡的台灣妖怪瀟湘神。
如果不知道妖怪學是什麼,就簡單說一下瀟湘神的超簡略說法:大家小時候都會聽過各式各樣的鬼故事,而日本人既然都成功建立起妖怪學了,為什麼台灣沒有自己的妖怪學呢?
大家可能認為:「喔對啊!我們台灣也應該要有自己的妖怪系譜!」這一點,我沒意見,然而我知道有些人對瀟湘大大的邏輯,感到很大的問題⋯⋯
如果前提是從日本妖怪學開始,台灣妖怪學再怎樣創新,都會與日本比較。
我覺得,如果瀟湘大大想當日本人,當然沒問題。我很喜歡的人之中有幾個人從台灣跑去日本當日本人——這沒啥大不了。社會理應允許個人完成自己的無害夢想,不是嗎?但問題是,如果「在台灣的人」,不想被冠上「台灣」的標籤呢?
如果他們不想將自己所書寫的「妖怪」,視為「台灣」的妖怪呢?
是啊,我第一個標籤就寫上了「民族主義」,但更準確來說,這應該是「社群被想像出來,然後又被當作理所當然、從古至今皆是如此的存在」的那種民族主義式思考方式。假使要對此回應:「台灣人想鼓勵台灣風格,不是很正常嗎?你都已經支持台灣人去當日本人了,為何要特別談這一點?」沒錯,我同意民族主義並不如戀童癖這樣萬惡,然而,喜歡瀟湘大大的妖怪學的人,有誰呢?
我想,恐怕有中華民國政府,或相關機構吧?
那麼,為什麼不去挺其他社群,卻專挑其中一條路徑走呢?其原因的一部份,可能在於「行政資源有限」之類的說法,但一定會有人質疑:「這是系統性歧視吧?」
・訪談的優點,與缺陷
雖然這篇文章標題名是「台灣奇幻的跨世代對談――溯源、創發與展望」,卻沒有朱學恆或陳約瑟出場,而和他們同時期的伍薰大大從出書的一開始就相當本土派。嘛,不是說印刻編輯部有什麼特殊政治癖好。我想,這個標題很可能是在談話結束後,才調整成這樣。
要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標題,我認為是⋯⋯大家自我介紹完之後,訪談差不多就結束了。
伍薰的海穹世界觀,對於蜥蜴人有相當好玩的開發探索,可是為什麼他是用東亞遊牧民族作為混合材料,而這種材料下形成什麼樣的意義,或其創作的「台灣本土」開展性是否有他所說「創意」以外的東西——這些種種問題——都沒被主持人或與談人提出。
多少人看過海穹系列,對這部作品深入思考,並提出挑戰或詮釋?我不知道,但至少,那種人不在這場訪談裡。
或許,印刻的訪談根本沒有這種⋯⋯直激、真實而深入的風格。若是如此,我的期待就錯了呢。
相同問題,也發生於其他人的自介。針對我前文所提及的鼓勵「台灣奇幻」,也有人說:台灣創作應該會有自發性地,產生奇幻大框架之下的次類型。這句話是伍薰大大說的,但針對「我們應引導場域發展」以及「我們應放任場域自由成長」之間的討論,幾乎沒有進行。
或說,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這段討論沒產生任何,有足夠意義的結論。但,至少他們並沒有非常強推妖怪學呢——這八成,是我能看到的最大優點。我個人已經極少看台灣的作品了,因為台灣人太喜歡溫情或多力多滋人文主義,致使我這種遊走邊緣的人相當難以呼吸。
(針對瀟湘大大的吐槽:世界語是地球上內鬥最兇的人造語言,他們吵出了無數個小語種,又各自自稱「世界語」的社群。世界語號稱使用人數兩千三百萬人,但前提是,必須有單一一個「世界語」能概括所有使用者呢。)
而要說到民族主義式的概括論定,當然也包括了,將西方奇幻視為「西方」的奇幻,可是,西方能夠被視為整體嗎?我,非常不這麼認為。如果朱學恆大大有出場的話,一定會吐槽他們所說的那種共同夢想的奇幻類型——那種龍與劍與魔法與精靈與矮人等等「轉義(trope)」,大多是出自《龍與地下城(D&D)》的整理與宣傳⋯⋯
(說真的,D&D頂多只能算是整理,就連維基百科都能做出更細緻的歷史資料梳理呢,連維基都不願意看過的人,我想,真的會將西方視為整體吧。)
⋯⋯而如果有任何人認真讀過D&D的規則書,或看過YT上面的背景設定整理,就會發現:這個遊戲要求主持人自行填補至關重要的,實際展演層面。或者說,D&D與其他流行的TRPG遊戲,都會要求玩家與主持人主動參與他們自己的世界觀創作。這樣的情況下,請問,何來共同幻想?
為何實際上沒有聚集的社群(noncongragate community),卻被劃分為,已聚集起來的社群呢?難道,那些主持人和玩家的創作,就因為他們可能採用的其中一系列參考文本,就會成為一體了嗎?
D&D能算是共同幻想嗎?這樣的話,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呢:Otv實況主們第一次D&D戰役,因為隊伍組成不適合主持人的創作方向,便沒辦法開成功。為何會有人認為現代的世界觀創作,在敘事上有共同想像?
沒有人會說,戰錘四萬年的歐格和龍與地下城的半獸人是同一種東西吧?牠們的相同之處,就只有英語發音是Ork或Org。我覺得這單純是因為與談人彼此不熟,沒辦法深入任何話題,而訪談時間也不夠多到,能進行這些思考、激辯與解釋。
另一個重大缺失是⋯⋯他們說,奇幻已經在台灣扎根,有其自己發展的脈絡。不論奇幻到底是從西方還是東方來,他們都同意「台灣的奇幻」這一說法,然而,主持人似乎忘了挑戰他們:「請問,書市上的外國奇幻作品與台灣本土奇幻作品,哪邊比較多呢?」
如果只看這個網站的奇幻科幻排名,前二十名裡,台灣有一人,香港有兩人,中國有一人,但老實說,會買一本書的人八成也會買其他本書——讀者數量和熱銷排名不會直接相關,但多少還是有些正向關聯。
我想提出的問題會是:如果台灣有「台灣奇幻」的話,華文作品卻佔不到台灣書市頂尖範圍裡的一半,這樣,台灣奇幻能被稱為台灣的奇幻嗎?
瀟湘大大不是沒道理。台灣人想愛台灣,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但有多少台灣的奇幻粉絲會認同「台灣奇幻」的說法?
我會認為,換成「本土奇幻」是否更合適?既然妖怪學現在正走向鄉土傳奇的搜集整理,直接講本土,或許會比較適合瀟湘大大的說法吧,但這顯然就會喪失了金車文學獎那一類的「正統奇幻」社群粉絲。
而就算,不想講讀者所喜歡的奇幻,或許就得把他們所討論的讀者群,更清楚定義、更縮限定義吧?
但這樣說起來,我們需要「台灣」的奇幻嗎?
・遊走邊界,永久移動
我,中文很差。
我的中文本來就很難讀——作為記錄我的思緒的中文,根本無法以正常的中文來解讀。我強迫自己,從英文轉換成「能讀」的中文。然而,這樣寫作的狀態能被稱為「中文」嗎?還是「翻譯腔」?或是西化中文?
我想,自己會喜歡奇幻,完全是隨意閱讀的機緣所趨。先是越界小說、怪奇小説,然後是科幻、奇幻。現在是,D&D和網路恐怖故事。我會走到自己所感興趣的地方,盡可能鑽研題材,研究世界觀材料,練習人物描繪設計,不斷思考劇情⋯⋯
就像人類在一生中,不斷地活,就表示得不斷地移動——不論或遠或近,所有人都在一點一滴變換著。
而台灣的移動,從一開始就存在了:「原住民」移入海島;漢人移入福爾摩沙;日人進入台灣;國民政府遷入台灣。然後是,從西部到東部、從南到北的開發史,以及都會生活大量進入台灣空間的,人口大量游移。
接著是,向北的日韓、向西的中國大陸、向南的華人交流,還有向更遠「西方」的移民與學習⋯⋯更不用說,網際網路上只存在言語的界線,而豪無國界可言——只有長城是例外。
「台灣」這一標籤要和「本土」劃上等號的話⋯⋯我覺得,會十分困難。我認識在台灣的美國人,離開台灣成為日本人的台灣女孩,想歸化為台灣人的南亞人,不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原住民族⋯⋯各式各樣的故事,各式各樣的認同,能被簡簡單單的「台灣」一詞框限住嗎?
我覺得,很難。
畢竟,我這個台灣文學研究所的學生,是在準備考試與考上之後,才理解「台灣的文學」是長啥模樣——請問,我在成為研究生以前,是「台灣的創作者」嗎?
我所書寫的任何東西,算是「台灣奇幻」嗎?
從研究者的角度來回應,當然算是了。但,有多少創作者會真心在意研究者是如何評論自己呢?我都沒時間寫小說了,這種政治鳥事,就讓想自慰的人去互搓吧。
我今後會繼續移動、繼續追隨自己的興趣。若要我寫政治宣傳⋯⋯請先付錢喔。
若想讓我走在客倌要求的路線上,請客倌您先成為「客倌」⋯⋯是啊,我就是個窮書生,但如果實際的市場不反應理論,這些政治論述不就沒有用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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