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還請諒解我用「虛間（hollow）」這種S&S魔法系統的說法，來描述台灣奇幻小說場域的特色。S&S基礎規則的完成時日，因我的因循怠惰而一再拖延，魔法名詞的解釋用短篇也一直沒有進展⋯⋯但老實說，我真想不到其他更精確的描述了。

電子版論文（正版），Gitbook版的論文（可依CC-BY-SA取用）

　　在我開始寫這篇論文以前，一開始我是想找出台灣奇幻如何生存，不過我除了被老師吐槽說這種話題不是文學研究，是大傳研究以外，我也很快就發現⋯⋯嗯，台灣奇幻根本沒生存下來。

　　所以這個問題的前提，從一開始就錯了。但沒關係，研究所是學校，學校就是要讓學生犯錯。我便想要轉方向，找出台灣奇幻讀者的喜好⋯⋯但這個問題也是錯的：台灣奇幻類型之中，並沒有一個「奇幻類型」，而是無數個不同的小眾社團、次類型社群，還有彼此分裂、互不隸屬、「近似於奇幻」的寫作者。

　　我認為這八成才是最合理、最接近正解的答案：台灣的奇幻寫作，是民主的奇幻實踐，它不存在一個中心思想或機構，因為它從一開始就是外來之物。

　　而當然，我在論文裡寫的是，我想從台灣奇幻裡找尋世界觀創作的前輩成績。這種說法並沒有錯，因為我確實有找到幾個感覺比較有趣的故事。如《殛天之翼》；《白色世紀》不算差，但余卓軒沒繼續開發《真理的倒相》敘事視角，真心可惜；天罪八成是整個研究中，最能寫出有趣作品的作家，但他並非專職寫作了，而且我不認為台灣兼職作家——台灣的奇幻這個類型，大多是由兼職作家寫成——能在普通的寫作五年唯一成長期的常態下，普通地成長。

　　我在論文中，怪罪資本主義的私有化制度——早已被各方人士搞爛的，著作權法制度。這樣寫，恐怕是因為我原本是想做更深入的場域論或文本論，但卡在文本分析和場域資料整理之間，只能勉強兩者兼備。

　　從台灣奇幻的體質來看，它比較像虛間：在近乎絕對零集合的框架之中，塞入了商業挑選後的外來文化雜質／精質。其本質，依舊是那個零集合框架。

　　更明確地說，這個場域是塞了網路小說的玄幻，日本輕小說動漫的奇幻，還有西方歐美的奇幻小說。如此一來，「現代奇幻」這種文化商品類型的構成過程，從一開始就就不存有共識。這篇論文所採取的操作型定義，也是為了配合台灣的虛間特質，才如此論定。

　　力量幻想，幻想中的力量只能存在於幻想空間——使用如此定義，世界觀創作就會變成奇幻的主攻方向之一⋯⋯但也僅僅是之一。

　　因爲如果《殛天》從一開始就有準備做後設小說，十多年後，北地異做出超級後設的言語道斷之死系列，台灣奇幻就明顯不是托爾金所說的逃避，因為想逃離現實、經營幻想的人，不會這樣強調現實政治的認同。

　　在這種情況下，台灣奇幻類型，變成一個煉蠱的巨甕：從玄幻被分離自奇幻之後，PTT的奇幻板人氣往往不及玄幻板——但玄幻板上的討論也不止於「奇幻類型」的作品，也包含科幻或其他中國網文小說。

　　奇幻相關的文學獎，一個建立一個倒，能死撐活撐的獎項卻不怎麼被人重視，而就算能長久經營，也不盡能有市場的銷售成績。文學獎，似乎與台灣大眾的奇幻品味截然不同，要說到小說平台的話，實情也幾乎和獎項一樣慘烈⋯⋯但，這不是非常普通嗎？

　　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看海外的奇幻，就連武俠也是以香港文學的出產、出口為主，為什麼我們會想看「台灣」的東西？

　　口委老師有提示我，類型的創作者往往會在翻譯介紹之後，有一個目標的類型典範，可以照抄、模仿，之後才會慢慢發展出自己的特色。他也提到這份研究不必太在意市場的銷售量數字，因為出版社他們就是不公開數據；我想，就算我去採訪他們，他們若願意接待我，也不代表出版社一定願意將這種幕後的東西暴露給大家看呢。

　　我當時，認為老師說得沒錯，至今我也認為他絕對沒有錯！然而，我的問題不是在「銷售額」，而是「讀者有無閱讀」的這件事。沒有讀者，小說就不會存在，而若沒有銷售額，他們的作品也不曾在網路上公開分享，那我就會認定「台灣奇幻小說的讀者」必然不存在，或少之又少。

　　比如，到底有多少人買海穹文化的書？我是說，除了他們自己作者社群裡頭、李伍薰可能自己送書邀評以外的讀者喔？真有這種人存在嗎？

　　應該沒有吧。

　　另一種極端值則是，莫仁知道所有人都在讀他的作品，但問題不是讀過的人，而是還沒讀就已經開始寫評論的人。他賺的錢已經夠他花一輩子，就直接封筆、不寫了。我想大家都明白，就算他封筆，依然還是有人會讀他的小說⋯⋯然而，「讀者」這種注意力資源，絕對無法平均分佈，因此讓我不斷對其感到困窘。

　　那ＰＯＰＯ上的奇幻小說呢？或角角者？角角者我能直接看到人氣，ＰＯＰＯ我也能看到讀者的留言數量，乘一百至一千倍，如此回推讀者數量⋯⋯但不論怎麼說，這些小說到底是否重要，人氣跟留言數都也都不是直接的指標。

　　那麼，直接的指標會是什麼？我會說，是比如《魔戒》、《鏈鋸人》、《進擊的巨人》、《奧術》等作品在發表後所誕生的迷因跟他人的創作。從文化商品中，誕生了新的文化，好比莎翁戲劇之中的台詞被人一再不斷地引用。那是正向市場的體質。

　　台灣奇幻類型，則是一片巨大的煉蠱場。然後，幾乎沒有一人存活下來。活下來的人，大多不靠寫小說吃飯。

　　我很懷疑瀟湘神或邱常婷那種作者，能繼續於這個類型之中再戰五年、十年。
　　月亮熊她之前推過《狂魔戰歌》，所以我無法相信她的小說品味。
　　寫媽佛小說的路邊攤，寫十幾年，他至今卻仍無法辨認媽佛文敘事節奏裡的、令人著迷之處。我便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想鑽研寫作這門技藝。
　　李伍薰，他從起初就比較像在寫世界觀，而非寫故事了，不然單純一個角色成長的轉折，他卻能浪費五集長篇小說的篇幅⋯⋯就連高中生寫的《龍騎士》系列，也沒這樣糟糕。
　　水泉，《風動鳴》八成就是她的極限。她之後的作品從未給我相同程度的感動，而文學寫作中，令讀者無感就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天罪⋯⋯至少他的小說還能令我莞爾。在這個九把刀都寫不好小說的年代裡，這種表現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陳約瑟他還有在出書？台灣不缺奇幻寫手，而如果他不想發表，我們多的是濫大街的、大隱於市的奇幻小說創作者。
　　Div⋯⋯他的作品還不算差，但不符合我的喜好——他跟星子，還有間間斷斷連載的蝴蝶，八成是台灣奇幻界僅剩的業界良心吧。
　　余卓軒跑去寫ＬＯＬ了。恭喜恭喜，此事確實值得慶賀。而如果他能做好拳頭社的工作，未來自然大有發展空間，但我不認為他會想留在台灣，就不必拘泥台灣文學的定位了。

　　而老實說吧，如果這群人在明天全部停筆，我們還會有小說看嗎？

　　當然有啊！這種問題根本沒必要問吧？想看中文小說，中國香港隨便你們看。網路上甚至還有絕版翻譯、和畫組的心血或盜版機翻，在二十一世紀懷疑你沒東西看，你恐怕就從來沒上網找過小說吧。

　　若想看英文或其他語言的小說？日本網小都直接公開連載，英文平台也是鉅作接連不斷，類型每五年、十年就會翻轉突進。。

　　很多人都說，台灣奇幻小說寫不好，是因為讀者不看、不願意支持，自然而然就沒有發展的空間跟機會了⋯⋯而在我做這篇研究的期間，我學到非常多關於台灣特色的事情，其中一項，可以連結到民進黨政府多年來執政的成績：

　　ＤＤＰ跟中共一樣，希望以富養國——吸引資金，來刺激國內的需求跟生產。〈台灣GDP如何超越韓國？民眾對亮眼的經濟果實「有感」嗎？〉這文章完美展示出ＤＤＰ確實達到他們的策略目標：台灣ＧＤＰ就算經歷疫情衝擊，仍有成長⋯⋯然而，增長的是投資項目——也就是所謂的房市火車頭，或是養肥大戶的股市——以及出口產品——也就是台積電等高科技產品。

　　大量投資出口，這會讓新台幣貶值，但沒關係，ＤＤＰ是本土的政黨，當然要照顧本土產業，鼓勵國人購買台貨，對吧？⋯⋯很抱歉，台貨除了某些基礎產業的農產品、食材以外，其他所有東西都比外國貨還要貴，而大多數人寧可買貴麵包，也不想自己動手作麵包。

　　台灣要資本，沒有資本；要規模，沒有規模；要技術，也沒技術。

　　要投資的話，資本投去房市，便只會增加房租成本；要規模，台灣最大的農產縣市是雲林，最窮的縣市也是雲林。台灣小麥等培養技術當然比不過歐美或中亞等麵包大國，米飯八成也比不過日本泰國，就恐怕只勝漁產跟水果能跟國外比⋯⋯但這兩樣東西都是高經濟價值的產品，不會經常出現在窮人的餐盤上。

　　所以，台灣人這種時候會怎麼做？如果出外吃比在家裡吃還要貴，那當然，就直接在家裡吃啊！民生消費能簡／減，則簡／減——ＧＤＰ增加的部分，都沒長到人民身上的肉。

　　ＤＤＰ的策略很差？我覺得其實不差，他們實際上也成功了。問題只是，成功的策略效果不一定好，本土的政黨也不一定理解「台灣人民」的生活習慣⋯⋯而對ＤＤＰ上頭那些全家住到美國，家族靠地皮賺錢的官員們，這也正是正常不過吧？他們從來就不是「台灣人民」，而是「人上人」了啊～

　　普通台北人都無法在台北討生活，北漂的不是勞工而是人上人的時候，我想，你就得意識到你自己對於台灣特色的認知，是否有所偏差？至於，為何賴清德不討臺南人喜歡，我就真心不明白了⋯⋯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如此「致力」經營台灣的政客都無法理解台灣文化的運作模式，那請問，台灣特色到底是什麼？

　　從力量幻想的角度來想，我想，就是自嗨。政客在自嗨，創作者在自嗨，讀者光是看海外奇幻就夠爽了，不必自嗨。

　　甚至連這篇論文，也是我一個勁地自嗨，只不過恰巧這一次，我與其他研究者興致相近罷了。

　　台灣人非常擅長自嗨。一人能自嗨，一小群人也能自嗨，一個政黨當然也可以自嗨，但是要台灣人全部一起自嗨⋯⋯很抱歉，煉蠱的歷史結果就是爆炸跟分裂：像原子分裂一樣，創造出真空的虛無，等待更多物品來填滿這個本體的虛間。

　　而畢竟，台灣就是個海盜島。你要讓一群海盜聚集起來，一起幹一票大的，你就得想好該怎麼分配擄掠所得，讓人人都獲取他們能滿意的寶藏。而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

　　海盜性嗜水，台灣四面環海，沒有任何人能在肉體、心智與文化上，阻攔我們追求逃避主義。

　　⋯⋯捫心自問一下，如果台灣人喜歡讀《魔戒》等奇幻小說，為什麼他們不讀本土作品？如果《魔戒》是廣告行銷吹出來的，那就回到了資本問題了⋯⋯為何沒有人願意做周邊的廣告推動？迷因創作？二創同人？

　　不就是因為，你他媽是在使用非商業性授權嗎⋯⋯

　　如果真有人問，這樣的台灣奇幻，該怎麼辦是好？

　　我會說，奇幻是奇幻，故事是故事。故事寫得好的人，去哪都行。如果你寫不好故事，想來寫奇幻⋯⋯嗯，結果就是這個樣子唄。

　　就算我再怎樣批瀟湘神等人，至少言死系列第一集，絕對趕不上第二集的故事。至於你喜不喜歡第二集的主角，那是個人美感跟口味問題，不是故事的衝突設計有問題。

　　故事是以衝突為單位來計算的，但中文教育並不擅長培養「提問」的過程，中華文化也比較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任何議題都能牽扯到個人為人跟他們的家庭，而因為你會回歸家的穩定結構，衝突也就不存在了——而如果家庭結構崩毀，人們會說人倫喪失，但會講「人倫」就彷彿所有衝突都能回歸「人倫之外」與「人倫以內」的穩定框架⋯⋯這樣，你就能看到我的意思了吧？

　　《人間失格》再怎樣中二，它所點出的衝突，以及它作為一本小說能夠存在，就已經夠強了。

　　而力量幻想該如何脫離自我安慰的境界，並且進入衝突論，這應該是個人創作的主要探索方向，不是我身為研究者能下的指導棋。

　　而若要我，作為創作者來提案？

　　我前一陣日子，在某位作者臉書轉貼貼文上看到有人說，會相信政客說的話，就像會相信破完神奇寶貝X.Y，沙奈朵就會嫁給你一樣。他說的話很諷刺，很好笑⋯⋯但那位本土派作者自己的附註太雞歪，明明支持轉型正義卻硬要以偏概全，我就直接把他封了，所以我忘了到底是哪個作者在雞雞歪歪，不過我記得，他很有正論。他非常正確，正確到不行：

　　你身為華人，就是應該這樣官腔、油嘴滑舌，習慣大家都會半推半就、欲擒故縱，刻意要其他人多加再三拜託才願意動口動手。

　　當所有人都在屁話的時候，就沒有人在屁話了。

　　若有人提出，某人有雙重標準？那就有衝突啦。

　　若有人提出，必須要實事求是？那就有衝突啦。

　　若有人提出，這種溝通方式、語言文化真他媽沒效率，徹徹底底偏離真理現實，那就有衝突啦。

　　很多人都寫，要打倒父權，我則是看到父權文化誕生的物質條件在現代社會的發展下逐步崩潰——文化只剩文化，沒有物質基礎，但是這些文人卻在掌握著絕對極權的資本所有財產權，同時琅琅上口、大肆批判著父權⋯⋯這種只注視「文化」、無視「物質」的人們，真的是穩穩地站在現實世界之中，談論現實真相？

　　喔！

　　原來真是如此！

　　抱歉、抱歉，這裡絕對沒有衝突！絕對、絕對沒有！沒有！

　　這是我誤會一場，真是抱歉啊，請讓我給你一個土下座ort！

　　若不支持他們的生財工具，恐怕我也賣不了書，可惜我沒書要賣⋯⋯咦？

　　奇怪，這部落格的授權，是不是寫著「CC-BY-SA」呢？這不就代表，所有人都可以轉貼、轉售、修改這篇文章呢？唯一的代價不就只有，要以相同授權方式分享？

　　而要說起通俗的話，如此公開、免費發表作品，難道不是最能讓作品，流通於世俗嗎？

　　那為什麼，通俗的類型小說，被貼上市場的價格標籤，卻他媽的沒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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