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台灣電視劇跟電影的台詞很爛，早已不是一、兩天的新事了，然而，除開台灣的薪資結構問題，檢討、要求「編劇」與「寫作」的改善大都並非這種討論的主軸——就如我貼上的連結裡的那個人所指出的，戲劇中的台詞不只有文字，也包括演員的詮釋是否妥當⋯⋯

　　然而，我覺得相當奇特呢：這位作家，理應非常理解戲劇，但在他口中的「獨白」似乎變成了某種⋯⋯不應該學習的表演形式。

　　這感覺真的非常奇怪，難道英文的monologue換成中文的獨白、獨角戲，就不是戲劇了嗎？難道我們常知的超級反派大獨白，那種一個人長篇大論的戲份，就不是戲了？我是理解他想說，演員的互動之間應該要有著化學反應、來回交流，而不是各自對空鳴槍，子彈飛過彼此頭上、了無交集。

　　我個人認為，一個角色自己講話超過一分鐘，那就算獨白了。你在ＹＴ上能看到的許多英文獨角戲大賽，都是演一分鐘獨白。但這樣來說，台詞只要超過一百五十字，不就是獨白了？

　　那位作者前三段文字加起來就會超過獨白的篇幅，他也正如他所追求地，以十分口語的文字寫成這篇文章⋯⋯然後我也察覺到他並沒有理解中文／華文的書寫語文化到底有多重——因為他第一段的第一句話，這第一個問題，就已經是標題的轉折，之後他沒有理會這個轉折是從何而來，便強硬轉回主題。這個設計不禁令我一頓，頓下來之後就開始思考，思考也會拖慢我的閱讀速度⋯⋯然後你就能看到，為何書寫語依舊是書寫語了吧？

台詞並非「普通人講話」，而是要精準表達故事與角色所要傳達的資訊。

　　故事寫作單純就是如此。故事，不過是資訊罷了。如果書寫語會讓人一頓，模仿口語的形式便不盡然直接等同「好台詞」——你只會得到「人話」而已，而不會得到好台詞」。說到底，華語文學本來就沒有「我口寫我手」的語音中心傳統，就連白話文的歷史也不過百年之久。我們的戲劇是用文言文唱的，不是用白話文演的。你若想要一個能以文字傳達口語的傳統，你最好找歐陸語言的文學。註1

　　或者，你可以從頭開始練戲劇寫作。你可以練習寫獨角戲。「獨角戲」竟然在這種，練習讓人物抒發台詞的場合裡竟完全不會出現，或有丁點重要性，或許就能說明台灣人對戲劇有多麽不熟悉了吧。

　　獨角戲應該是角色自然而然的內心抒發，是流暢模擬一個人的心思如何開展、變化，這種自我的直接表達，應該才是他會想追求的東西⋯⋯然而，我難以想像他會想以獨白的形式，來抓住台灣的戲劇語言。

　　這也真的不能怪他。

　　你可以去查「獨白」、「獨角戲」、「戲劇」、「劇本」，自己來看看到底有多少中文資源可供你參考。

　　網路上一大堆評論，講述著什麼是正確，哪些才屬優秀，或是個人的品味如何如何，然後我們這種只想寫故事的人卻苦無資源。

　　除了能回罵「幹他娘的說這麼多屁話幹嘛」之外，我們也能寫自己的東西，尋找我們自己的聲音。

　　我無意為台灣戲劇下指導棋，我也無意指出某些評論文的建設性滿足不了我的期待。

　　畢竟，我只是想寫故事罷了。

　　就來，讓我們一起寫故事吧。

．作家只有五種聲音

　　根據影片中這位出書教人寫劇本的老先生所說，所有作家都只有五種聲音（Voice）：

一，隨性的聲音。
二，詩意的聲音。
三，反覆的聲音。
四，不跟你溝通的聲音。
五，你自己的聲音。

　　「隨性」是隨口而成的台詞。日常的閒聊，在生活中與人對話，有些嘮叨而毫無意義的聊天。

　　「詩意」是譬喻、轉化、象徵等等詩歌意象經常使用的語言。它會繞著圈子說話，強調美感與幽微情感。

　　「反覆」經常出現在傳統詩歌之中，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藉由重複來創造韻律，藉由重複讓人知道重點，藉由重複你就能點出故事的節奏。

　　「沒有想跟你溝通」的語言，是意識流，是蒙太奇，是沒有明顯邏輯可言的唐突切換然後你就像站在現代藝術的抽象畫作面前，你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什麼，但你可以理解每一個段落的意象——以非溝通的方式，讓你達成溝通的目標。

　　我想最難的，應該是「你自己的聲音」。

　　你或許會疑問：「第一種不就是你的聲音？」不對，那不是你的聲音，因為⋯⋯

寫作中的任何一種聲音，都以清楚為重！

　　如果你不知道該如何將文字寫得「清楚」，可以參考《1984》作者喬治．歐威爾在〈政治與英語語言〉之中所提及的幾項法則：

一，絕對不要使用譬喻、象徵或其他你在印刷書報中常見的修辭。
二，當簡短句子就能表明意思之時，不要使用長句。
三，能少寫一個字，就少寫一個字。
四，在你能使用主動語句，就不要用被動語句。
五，如果你能在日常語言中找到相同意義的詞彙，就不要使用外來語、科學術語或行話。
六，你一定要在自己寫下某些粗野的東西前，打破以上規則。註2

　　換言之，「能刪就刪」就是你必須遵守的大原則。寫多了不等於寫得好，寫的少至少還有讀者的想像力能補足某些空缺⋯⋯然而，事情當然沒那麼簡單，因為你若不想寫文言文故事，你恐怕就不能一直、阿殺力地刪下去。

　　這個原則只能幫助你「將故事寫得更清楚」，而如果你刪減到原本的故事被說得不清不楚，那你就刪過頭了。

　　而在當我們進入獨角戲的實際寫作時，你就必須記著「清楚」的這個重點。因為當你的獨白不夠清楚，你就沒辦法用「這個角色就是這樣思考的」那種藉口了——如果觀眾不理解你的角色，所有設計就不會有任何意義。

〈人之紀末處，遙遠的獨角戲〉 By Peter Elson, Sam Spratt, Gustave Doré, Hubert Robert, Tomek Setowski.

．寫出「時長一分鐘」的「獨角戲」的步驟

　　如前所述，獨角戲的重點是要表現出一個角色的思緒表達過程。第一，你必須要清楚表達思緒內容，第二，你必須表達出角色的個人特質。

　　若你想將獨角戲直接變成一齣戲或一本小說中的「獨白台詞」，那你就會進入進階版的獨角戲寫作方法：你必須考量角色的想要，以及這份想要所遇到的阻礙——根據Jeff所說，通常獨角戲只有兩種衝突：主角想逼退某人，或主角想誘引某人，而這就是小說中的「潛文本（subtext）」。

＊注意事項：
1. 你的寫作量一定會超過時限所需。
　　這很正常，請持續進行。
　　若有需要，可以回收過去的作品。
2. 這些方法僅限於「篇幅較短」的獨白寫作練習。
　　這些練習的目的，是要讓你學會「如何書寫獨白」，或是讓你可以修改這些創作／寫作的工作程序——並將其調整成，適合你的步驟。
　　如果你想寫劇本，還請參考劇本的寫法。
　　這些方法也無法保證你的作品質量，可是你至少，是可以開始踏出第一步。
3. 如果你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參考（借用）前人的作品，網路上有許多英文獨角戲。註3
4. 獨角戲必須被朗讀。如果你朗讀出來之後，感覺不對，就必須繼續修改。
　　請著重清晰、意義的清楚。
　　請刪除冗詞贅句，用台詞強調出語調的轉變，並只能寫出角色會說的話。

　　這個獨角戲的創作方法參考了wikihow，以及Jeff Stong的ＹＴ系列。而正如前文所說，這個練習只能當作參考。你可以在依法照作一次之後，進行你自己的修改。

時長一分鐘的獨白／獨角戲，字數限制至多兩百字
　

　　步驟　一，決定角色與視角。
　　你的角色是誰？叫什麼名字？在社會上有哪些身份？是用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
　　　　【如果你想不到一個角色，沒關係，可以直接跳到第二步驟。】

　　步驟　二，你的角色想說什麼話？
　　一分三十秒至兩分鐘，寫下十個句子或十個問題。
　　　　【以紙筆書寫。越清楚越好。】
　　此項活動是要找到劇本的核心命題（thesis），找出「正確的問題」——這個角色是想表達某件事，還是想接受某件事？

　　步驟　三，從這十個條句子裡，圈起你認為最富有情感的問題。
　　一分鐘。若你感覺十條句子完全沒有印象、情景、意象，就花這段時間寫出你的角色的情感。

　　步驟　四，進入角色的心理，寫出他對這些問題的看法。
　　一分鐘，角色只能以意象來回答這些問題。
　　　　【不要編輯，先寫再說。若想不出來，就一直寫字寫到想出來為止。】
　　　　【請留下所有筆記，之後再編輯時可以重複再利用。】
　
　　步驟　五，進入角色的心理，寫出他對這些問題的回憶。
　　一分鐘，角色只能用回憶來回答這些問題。
　　　　【如果你想不出角色的回憶，也能寫自己的記憶。】
　
　　步驟　六，進入角色的心理，寫出他對這些問題的情感。
　　一分鐘，角色只能用實體化、展演的抽象感覺來描繪他的情感。
　
　　步驟　七，開始作出「開頭」、「中間」、「結尾」。
　　這個獨角戲的第一句話，可能是你於「步驟二」之中所想出的句子或問題，但它不會是獨角戲的命題。
　　兩分鐘，寫出開頭。
　　開頭必須抓住觀眾注意力、有衝擊感，也必須有明顯的衝突。開頭必須建立角色的口語措辭特色，若是一個故事中的獨白，也必須呈現前後文的脈絡。
　　兩分鐘，寫出開頭之後的段落。你可以寫下「步驟四」、「步驟五」和「步驟六」的內容，並進行延伸。
　　中間，你要寫出本獨角戲的核心命題——這個角色想說的話，或想問的問題。
　　　　【如果你滿意於此，就能結束於命題。】
　　　　【比如，你的角色回憶過往，察覺了過去的真實而對此做出反應。】
　　兩分鐘，為本獨角戲做結尾。
　　結尾不論是決定或情感，都必須清楚、果決。
　
　　步驟　八，開始修改獨角戲的嘔吐稿。
　　如果這個獨角戲是你的故事的其中一段獨白，就必須為台詞寫出潛文本——也就是本文所指的「命題」，在台詞背後的真正意義。
　　達成前文所說的完稿條件。

・相對較鬆散的其他方法

　　第一種方法：角色情感探索。這種方法依然著重於「呈現角色」。

　　步驟　一，你必須問，「你的角色是什麼樣的人」。以第一人稱開始書寫。
　　步驟　二，五分鐘，寫出「你有哪些事情感到恐懼」。
　　步驟　三，五分鐘，寫出「你對哪些事情感到羞恥」。
　　步驟　四，五分鐘，寫出「你對哪些事情懷抱希望」。
　　步驟　五，五分鐘，寫出「你對哪些事情感到憤怒」。
　　步驟　六，檢查這二十分鐘裡所寫的句子，挑出「有趣的句子」，並拼湊出一份獨角戲。
　

　　第二種方法：角色回憶探索。你也可以使用自己的回憶，就如前一種方法你可以只寫自己的情感。

　　步驟　一，寫下飽滿情感回憶。
　　步驟　二，十分鐘，為角色列出十項回憶。
　　步驟　三，十分鐘，再為角色列出十一項回憶。
　　步驟　四，檢查這二十分鐘裡所寫的句子，挑出「有趣的句子」，並拼湊出一份獨角戲。
　

　　第三種方法：反派的辯解。假設你的角色正在面對法官或聽眾，為自己所做的決定做出辯解。
　

　　第四種方法：複製他人說話風格或韻律。
　

　　第五種方法：為角色寫信，說出他們的內心話。
　

　　我並非戲劇的專家或研究者，我在文學上的專業，也比較接近傳播與社會文化，而非戲劇研究的論述或戲劇的創作——我與戲劇創作的連結，就只有小說，還有我個人對作品類型的愛好比較接近西方文學的「戲劇」。

　　這些是我在收集小說練習時，碰巧找到的資源。我很想追求帕拉尼克所喜歡的那種「語調主導（voice-driven）」的故事，也就是要將台詞與旁白連接起來，甚至能將不可靠的敘事作為營造氣氛的工具，如此讓大家更輕鬆地寫出好故事。然而，就我所知，中文裡並沒有能教我如此寫作的教學。

　　就我所知，台灣電影電視的台詞都寫得非常⋯⋯讓人感到不勝唏噓。

　　我對改善任何與台灣相關的華語文學創作環境，一點興趣都沒有。我找到的資源，大都不是華語文母語的作品。換句話說，如果你想要找這類作品，請自己來寫。

　　我也會自己來寫獨角戲。

　　時間一分鐘至五分鐘（註：(150~200)*分鐘數，有些衝突緊繃的地方很可能加快語速），作為練習，盡量不要寫出超過十分鐘。

　　〈誰會為這麼芭樂的故事流淚？〉（我沒有認真修改，而是直接將練習的部分拼湊出這份獨白。要鞭的話，盡請大力鞭叱！拜託各位了！）

．側記

註1：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像那人一樣追求寫實，畢竟還有人知道昆丁他在劇本寫作中有多重要⋯⋯而當然，這人也沒講到「去蕪存菁」到底跟戲劇台詞的「迷人」有什麼關係。畢竟網路上也有人用文言文寫小說，我也沒看到他們的台詞特別優秀呢。

註2：在原文中，歐威爾是針對「英語語言」來進行討論，所以我將許多面向，都修正／翻譯成「應能順利應用於中文」的版本。如果你認真想要練習「清楚」的這種寫法的話，請盡量嚴格遵守這五項「原則」——將其視為「法則」，而非指導性的原則。

註3：你可以選用ＹＴ搜尋，或是在谷歌上找到正版與非正版的書。在查詢作者時，也請善用維基等網站的作家作品列表。
　　如果沒辦法直接搜尋到這些作家的話，請記得加上「play」、「playwright」、「monologue」等關鍵字。
　　我搜尋到的獨角戲劇作家，品質沒有保證，列表如下：Simon Stephens, Dennis Kelly, Alice Birch, James Fritz, Philip Ridley, Stephen Beresford, Debbie Tucker Green, Arinze Kene, Sabrina Mahfouz, Luke Barnes, Clint Dyer and Roy Williams, Anna Deavere Smith, Tatty Hennessy, Matthew Robins, Nicôle Lecky, James Graham, Stacey Gregg, Anoushka Warden, Michaela Coel, Racheal Ofori, George Brant, Gary Owen, Charlotte Josephine, Milly Tho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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