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1202002-3
我不怎麼喜歡高翊峰。應該說，他寫的東西非常屬於，他自己認為很重要或很喜歡或很在意的話題。我沒辦法說這樣不好，因為這也是我的做法；我也沒辦法說這樣做不重要，因為既然他能進入「純文學」的殿堂小圈圈，肯定已經有足夠成就。但也不代表說，我作為讀者會喜歡他的故事。
寫好自己想寫的東西，同時也讓讀者想看……這目的幾乎不可能辦到。你只能祈禱自己寫的東西，足夠讓其他人也跟你同樣享受。
《２０６９》是篇好小說，也是個好科幻小說。它和其他高大大的作品很相似，你得看到最後才能理解完整故事的寓意、意旨。不過，我不認為這是我會喜歡的小說。
就連在採訪中胡淑雯大大說，高大大在這本書中重構了整個世界，相當令人刮目相看，但在我看來，高大大卻沒有妥善處理設定和人物之間的關聯。就算我能講出每個角色的性格設定，能說出整篇故事設定與劇情怎樣絲絲相連，人物們對我來說，還不夠有「人味」──我沒辦法說他們是「人」。這種個人連結的親密感，市面上實在太常見，但如果高大大做不到，可能沒有我認為得那樣簡單吧。
或許有人會說，我真是白癡，那是因為主角不是人類啊。但《２０６９》是小說，不講人類的小說怎麼能說是小說？當然，可以把小說拿來當作其他文類來寫，但那非我所愛。角色存在意義的論述性超過他們做為人的意義，這種故事，不在我狩獵範圍內。
不過我一定得提，《２０６９》後半段的達利總算有些人味，有足夠的定位讓我能看到他前往何處、想前往何處，所以在人物塑造方面，也不算全壞。如果我能在前面五十至一百頁之內就跟上達利的故事，閱讀體驗應該會更好一些。
《２０６９》作為較「大眾」文類方面顯得較弱的科幻小說，我會將其描述為：科幻黃金時期的角色寫法，科幻新浪潮時期的主題討論。一開始是懸疑謀殺劇，後來變成追逐「生」的逃跑劇，不過文本沒有提供「實際」的答案，而是，先逃跑再說吧。
高大大說，他在寫這本小說或寫其他近期的作品時，都沒特別思考某個地方或某個政治事件，他只是表達自己對於「反抗」的想法，或模糊的政治回應。他說，他不會迴避《２０６９》作為政治寓言的意義。我一直深信，任何人都能以任何方式解讀任何小說，然而，若是你的閱讀量和我一樣大或比我更常閱讀，閱讀速度快得一天飆完四百多頁，小說的「政治性」在大量資訊沖刷之下，會變得非常隨便。
當閱讀成為娛樂時，誰會在意現實呢？再說，小說一定得花上時間閱讀，那麼小說的閱讀眾一定有閑情雅致，也就是存在階級差異……針對特定閑情階級的政治宣傳？嘛，我是純粹的享樂主義者和悲觀現實主義者，所以這話題，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呢。
更有趣的是，《２０６９》主題之一是記憶和時間的交叉玩法，因為不斷作弄或被弄了記憶，人與機械的主體性界線因此變的模糊，國家──或說，角色無能主動參與的社會團體，完全不在意人的生命──介入其中記憶操作過程，就會變得「政治」……
那麼，為什麼不談談現實？不來聊下宇宙巨大、冷酷因果率的全能權力控制嗎？人類不可能超越生死，我們全都是這個世界的人偶，要說「政治」或「權力」的話，首先應該談談誕生、存在的本質性控制吧？《２０６９》只想談「人類世界」的權力關係，不願意進一步到《對抗人類種族的陰謀》的程度來探討「意識」這回事。（媽的，我好想回去寫《內腔》……）
所以我也可以說，《２０６９》是本相當傳統的賽博龐克，只是加了一點點政治論述。比如賽姬的定位，她從頭到尾一直都處於劇情中心，有些類似攻殼，多了點其他要素。
而說到底，這故事是在説什麼？
生如何生，死如何死，不應被自己所不承認的其他勢力掌控，若是被壓制了，就逃跑吧。嗯，感覺這樣說並不差，當然，小說中還有很多其他話題。而對此核心主題我會說，你怎麼逃，都是宇宙的奴隸、天地運轉的小齒輪，追求自由的勢必喪失自由，而你的掙扎也會成為人類無法認知的形而上實體的一部份。就算《２０６９》語調樂觀，我仍不認為這種討論對於人類種族，有多少益處。不過形式上，《２０６９》絕對是中文科幻佳作之一。
人仍會誕生，人仍會死去。生死之間必然性長存，生死之間不存在真正的自由。
嘛，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走到存在性危機的地方。所以《２０６９》，應該算是足夠好的小說吧。
它是流行大眾，與嚴肅／純文學交織後，完全變成純文學的例子。若你對這方面的寫作方法有興趣，可以去參考《２０６９》。不過在寫這篇評論之後，發現它沒有走到我喜歡的深淵，沒有提供足夠滿足那深淵的答案，忽然稍稍感覺，有一點點失望。
高大大依然會繼續創作。期待他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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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脂版，沒有評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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