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寫於１２０１９０４０３寫於１２０１９０４０３寫於１２０

　　之前我寫《眼睛的故事》書評時，我說，那東西很難寫。
可知，《情色論》這試圖將巴代伊的思想弄成有系統的哲學的
書，並不會比較簡單。

　　在開始之前，我想先說，任何想讀《情色論》的人都應該
先讀《眼睛的故事》，理由很簡單：故事存續的可能性比哲學
理論大，比較容易傳播、解釋，也比較容易「感受」。

　　《眼睛的故事》是巴代伊心理治療時的產物，說是他所有
生命態度和思想精髓，將所有醜惡與美融合在一起的作品，也
不為過。

　　而就在他一直說著，《情色論》不是個有系統的哲學思想
時，我們很明顯能從他的著作中歸納出一整套觀看宇宙的方法。
而更不幸地，「後現代」大師中有許多他的粉絲，完全不了解
巴代伊敘述方法的弊端，想出崩毀人類文明的方法，卻沒有找
到解藥。

情色論不論色情

　　色情是什麼呢？色情，是種類型，也是種產業。

　　進化論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拿到團體中來看，便會成
為「市場」。買家與賣家共同決定市場上應該要有什麼樣的產
品，交配、生子這種行為在人類社會中，除了情感因素之外，
也是包含競爭。而更進一步，思想也是如此運作。人類的知識
體系並非金字塔－－過往經驗成為基石－－而是不斷轉變的漁
網：一小群人決定什麼才是知識，哪些理論不再屬於知識。

　　色情，說到底，便是市場開始剝削利用人們的繁值本能，
而創造出的商品。不管是影音圖像文字，或是性服務，皆為如
此。

　　但《情色論》並不談色情，而是談走進妓院狂歡這行為，
或者如西蒙娜在鬥牛場用鬥牛士的眼珠自慰的行為。巴代伊稱
之為「踰越」。

　　中文《聖經》對同一個詞的翻譯是「愆」，意思是違反了
契約。小說中則是以「越界」來分類，但帕拉尼克在九二一之
後便說，「越界小說已死」，我看的小說不夠多但我還滿願意
相信洽克．帕拉尼克這位越界小說大師的說法。

　　什麼樣的人，才會在火車廁所裡脫光衣服，不鎖上門鎖，
雙腿大開地緩慢磨擦自己的性器呢？

　　什麼樣的瘋狂才是人們踏破這麼多禁忌，而人類又是為什
麼讓禁忌存在呢？如果禁忌存在，那為什麼我們不能超越它，
踰越禁忌成為真正掌握生命本質的存在呢？

　　感知的極限是高潮，或是對宇宙真理認知的洛夫克拉夫特
式恐怖。藉由追求那超越人體極限的至上歡愉、生命的狂喜，
巴代伊認為，我們如此才能真正理解人的存在為何物。

　　題外話，如果你願意細讀下《聖經》，就會發現所有和神
有直接接觸的人，或目睹神蹟的人，大多無法妥當處理自己親
眼所見的事物。古人並非白痴，那些能被記載下來的大多是偉
人，但即使是他們，也無法承受創造宇宙的存在的真理。

　　人類有其極限。而巴代伊，試著以此極限來處理他生命中
的問題。

過往痛楚與病態的扭曲

　　小說的好處就是，作者就算死了也沒差，因為不會有人在
意作者到底是誰。故事，就是故事。

　　但理論性書籍不能這麼做，因為讀哲學書，就是和古人說
話。而既然要說話，就得瞭解你所面對的人到底是誰。

　　巴代伊出生之後，他父親便因為性病而眼盲、癱瘓，可是
他自己說，比起母親，他更喜歡父親。他們因為世界大戰的關
係不得不撤離，將父親留在家裡與母親去避難，那時他父親喊
著說，要巴代伊在他面前強暴母親。他母親去世時，巴代伊自
己說，他對著剛涼下來的屍體打手槍，而他懷孕的妻子就在隔
壁房間－－歷史學者大多不採信他這番說辭，但這確實說明了
他的精神狀態。

　　他和幾任妻子都相當恩愛，但從放棄天主教之後，他從未
改除上妓院的習慣。個人認為他是性愛成癮，但沒多少根據就
是了。

　　我不認為他過得很快樂。他的性事多到讓人想吐出來，而
尼采則完全找不到女人給他上，他們倆都的精神狀態都頗多受
折磨。當然，這不代表他們所寫的思想毫無價值，我只是想要
大家瞭解，哲學從古至今一直都不是拯救人的玩意兒，理性的
思索只顯示腦子一半（或一半不到）的活動。

　　將理性和感性切割開來看，是很愚蠢的。因為人類腦並非
如此運作。

　　巴代伊所經歷的心理創傷造成ＰＴＳＤ也完全不會令人意
外，在加上性愛成癮？我不覺得他的世界觀建全可信，甚至在
巴代伊粉絲群裡有個笑話是說，你怎麼可能真的把他的書一字
一句解釋呢？哈哈！

讓人想吐槽的前提，與可信的訊息

　　因為身為基督徒，我可以理解巴代伊所說的那種，禁忌必
須被踰越，卻又不能不斷踰越而否定禁忌。

　　伊甸園裡種了兩顆人類不應看、不該碰、不該嚐的果樹。
大部分人只知道分別善惡的果子，卻忘記還有永生樹在伊甸園
裡。這樣的安排頗合理：你必須了解什麼是善，什麼是惡，才
能真正理解神的性質，並且吃下永生樹的果子和祂永遠同在
－－也就是神最終的目的，有更多其他孩子。

　　然而，人類得要成長才能真正了解罪惡與聖潔各自的性質，
在那之前若是永遠不死的話，大概會永遠活在罪惡之中。神是
因為如此才將人類趕出伊甸園。

　　巴代伊理解這一個概念，但我不認為他的生命有得到救贖。
從那戒不掉的性成癮就能看出來，他的理論只存在於紙上，他
從來沒超越過禁忌，而那祕密社群「無頭人」的ＳＭ遊戲裡，
沒有人願意當負責凌遲他人的Ｓ。

　　除此之外，巴代伊所引用的科學性事實已經過時了。我們
現在已經能完全以社會科學理論來分析禁忌的必要性，以及人
類腦神經中，對於「禁忌」所無法避開的遺傳特徵。

　　當然，那又是另一個話題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
科學性事實。

　　這本書很好，也很可悲。再也沒有比看到他人深陷瘋狂，
試圖將自己從泥濘中拉出來，卻又無可避免地陷入死亡、虛無
裡，還要更令人感到恐懼和悲傷的事了。

　　至少巴代伊仍然對形而上價值，存有敬畏。這世上各行自
己眼中看為正的事的人太多了，但巴代伊絕對不會是他們其中
之一。

　　而最令我嘆息的事，是巴代伊無法證明薩德那種狂放虛無
的態度到底哪裡不行了。這年頭，任何人都能做任何想做的事，
如果人們無法理解形而上價值，所有美德都只能由冰冷的科學
和博弈論數學計算來支持了。

　　嘛，如果你是想找本很瘋狂的哲學書，那你可能就找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