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寫於１２０１９０４２５寫於１２０１９０４２５寫於１２０

　　我對於任何九〇年代以前的小說，抱持著各式各樣的偏見，
一來二十世紀之後我們世界觀的改變十分巨大，就算是現在也
無法將學術界的成果放到民間，供大家享受－－一來即使人人
都有手機，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欣賞這些科技小玩意兒飽含著多
少工程師的心血結晶，二來，就算真的解釋了哲學、思想，要
把人訓練成真正的「現代文化人」，需要大量的圖書、教師資
源及耐心，最後還是得表白說：其實哲學沒多少屁用，因為理
性邏輯沒辦法救你的性命。

　　這麼說，是因為我不認為《笠山農場》有其他人說的那麼
偉大。

　　這本小說，撇開政治歷史性質不談，鐘理和寫得非常好，
甚至說，他有頗高的文學天才，也不會誇張，可是因為英年早
逝，沒辦法繼續發展說故事得才能，甚是可惜。

　　首先，我想先說海明威的超有名六字小說：For sale: 
baby shoes, never worn.（轉售：嬰兒鞋，從未穿過。）
這個非常簡短的故事說明了小說所有的必要元素：「轉售」表
達前後狀況，「嬰兒鞋」表達角色，「從未穿過」則是衝突。
三者缺一不可。

　　當然一定會有人說，衝突不是必要的。我可以理解為什麼
純粹想做藝術的人，會這麼討厭大眾文學中經常濫用的衝突，
或是濫用這個事情本身，但當你的小說只有三分之一能表現衝
突，而這個要素也能對故事起到導引閱讀解釋方像的作用，你
就不能不用了。

　　而至於不喜歡背景或角色在小說當作要素的人……我真不
曉得他們到底想寫什麼。

　　總而言之，以純粹故事的角度來看，這本小說完全及格：
故事背景十分有趣，說明的方式同時也帶出角色互動；在角色
差異上，我認為這個故事還有許多進步的空間，可是鐘理和對
人的描述相當精簡，對女性的理解與那個年代其他男性作家一
樣，十分普通地不足，但反過來說女性作家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這個故事主要衝突有幾個，「日本殖民」、「現代與傳統的衝
突」（對於這一點我感覺自己的解釋，和作者應該完全不同）、
「同姓婚姻」（我認為作者在這一點上相當失敗，但我不怪他），
而我認為值得注意的是，就算鐘理和對於衝突的處理沒有現代
網路小說家（野豬桑之輩）那樣精巧複雜，但絕對算是及格。
也就是說，《笠山農場》是個很有趣的小說。

　　讀這本書時，我忽然發現，鐘理和所描繪的日治時期農業
社會（我會說「日治」是因為「治理」十分中性。所有人都會
承認日本殖民政府的失敗，但如果要換成「據」，就帶有政治
意圖了。藝術不需要政治，只需要幹爆你的腦袋），幾乎和現
代－－我們西元２０１９年的現代－－相差無幾，就只是文化
不同罷了。

　　我說的，當然是農場位於背景的經營模式。劉少興這種冤
大頭，日本殖民政府那種毫無配套措施的作風，即使到現在也
還是存在。說是「鄉土文學」，應該說是「鄉土文化文學」吧，
因為真正的農業社會的經營模式－－自己種自己的，和外地幾
乎沒有任何交流的常例－－早已在日本來台之後消亡了。

　　說起來，在殖民地想要過上小農的普通生活，根本是吃人
說夢吧？那應該算是現代化社會中，過往社會的殘留物才對。

　　不過我必須說，《笠山農場》和《田園之秋》非常不一樣，
因為鐘理和的農村生活非常有趣，有著精彩的日常描繪。我認
為這單純是因為他有角色，也有衝突，自然而然會比散文更吸
引人。

　　有人說，這本書是「經典作品」。如果農村生活的滅亡是
經典作，那麼鄉土到底在何處？台灣真的還有鄉土嗎？

　　我個人想法是：沒有。鄉土這種東西說到底，就是個文化。

　　或者以小說的角度來看，不管背景設定是什麼樣子，最後
都會像設定集，像奇幻文學這種類型小說的世界觀。